[三日鶴] Christmas Miracle

三日月第一次見到那個青年是在悶得密不透風的地鐵車廂。

周遭的上班族一臉漠然地看著手機或平板，三日月對於這樣的表現很熟悉，自己每天早上通勤時約莫也是一樣的表情。今天公司雖然提早一些下班，但自己出差回來又連續加了兩個月的班之後，在節日的前一天提早出公司似乎也沒有多大的意義。尤其在這個該跟家人團聚度過的節日──三日月宗近並沒有和各類遠親特別熱絡的嗜好，其他兄弟又分布在短程旅行到不了的城市，所以互相寄送個禮物也就好了。且這時間的機票都貴得讓三日月寧可待在原本的城市，拿那個錢來多吃幾頓美食，或者在跨年時訂間高樓層的房間，看下面萬頭鑽動的人群一起倒數慶祝新年的來臨，倒也像是自己身處其中一般，在一段安全距離外稍微感染一些歡樂的氣氛。

中斷這樣思考流程的是一群看起來像是學生的人們，他們在列車起步離站時打開搖晃的連通門、無視門上貼著『請勿於列車行進時於車廂間移動』的告示、從隔壁跌跌撞撞地跑進三日月所處的車廂。領頭的白髮青年身上背著吉他、頭上戴著麋鹿角，後面的小個子少年拿著鈴鼓，聖誕帽的白色圓球在後腦勺晃著；後面跟著進來的高大男子拎著和他一樣高的大提琴，胸前別了一朵玫瑰；最後進門的成員臉上雖然圍著紅圍巾，但從露出不多的膚色可看得出來膚色稍黑，他的身上背著一架行動手風琴，待他關上連通門之後，熱鬧的音樂便在白髮青年的吉他帶領之下盈滿整個車廂。

「Let it snow, let it snow, let it snow---」

流瀉出的音調是三日月再也熟悉不過的聖誕歌，這兩站之間過河的距離特別長，突然出現的樂團四人組把耳熟能詳的歌曲串成了一條恰恰好三分鐘的組曲，以往讓三日月備感不快的慢速車，今天竟然讓他覺得有些太短。

「I'll be home for Christmas

If only in my dreams

If only in my dreams...」

隨著樂曲到了尾聲，小個子的少年脫下聖誕帽走過車廂，然而車廂內似乎沒有多少人注意聽著他們報佳音的曲調，走過了半個車廂都不見有乘客遞出紙鈔或硬幣。三日月往口袋掏了掏，摸出一張一元紙鈔和幾個硬幣，他想也沒想地對小個子少年招了招手，然後把零錢放進對方伸過來的帽子裡。小個子的少年對三日月笑了一下後跑回白髮青年的身邊，只見白髮青年摸了摸少年的頭，看向三日月的方向也笑著點了下頭，隨後四人在列車減速搖晃時收起樂器，待門一開時冷不防地拉響手中的拉砲、一邊往外走一邊喊著：「Merry Christmas!!!」

不曉得是列車到站的緣故，還是人們終於被這四人組的拉砲給驚醒，車廂內此起彼落地響起了人們回應與互相祝福的聲音、其中還摻著終於在通勤族疲累的臉上漾起的微笑。三日月站起身，隨著其他乘客魚貫地走出車廂，早些時候跑出車門的四個人早已不見蹤影，而三日月站在人群稀稀落落的月台上，不禁想著這樣偶然的節日驚喜也不算壞，同時也慶幸自己剛才有來得及用些許支持表達自己對他們帶來歡樂的感謝之意。

──

三日月第二次見到那個青年是在下著小雪的街道上。

「Jingle bells, jingle bells

Jingle all the way

Oh, what fun it is to ride

In a one horse open sleigh.」

一樣背著吉他的青年少上並沒有戴手套，雖說今日無風，下起雪來也不那麼冰，但青年究竟在這樣的氣溫下站了多久？三日月繞到了青年的正前方，看著對方的手背果不其然有些泛紅，青年身前放了一個紅色的小桶子，裡頭也只有稀稀落落幾個硬幣，三日月又掏了掏口袋，有些洩氣地發現這次的外套裡面並沒有塞任何找回來的零錢，平常不用紙鈔的他身上只有信用卡，總不能問對方有沒有Paypal能讓自己付賞金吧？

「說日語嗎？」

和剛才歌唱一樣的嗓音從前方傳來，三日月一抬頭才發現歌聲已經停止，而對方金燦燦的眸子正對著自己笑。三日月愣了半晌才點頭，只見白髮青年笑得更燦爛了，指了指三日月胸前的吊牌：「出了公司就要把身分證拆下來啦，哪有人像你這樣，巴不得滿街的人都知道你的名字。」

「這不是正好嗎？至少碰見了一個同鄉。」三日月笑著把吊牌裡頭的識別證翻面收好，低頭問著清點罐子裡頭零錢的青年：「能問你的名字嗎？」

「鶴丸國永，朋友們都只叫我鶴，你要是覺得方便也可以這樣叫。」

「鶴丸嗎？幸會，我是三日月宗近。」

三日月脫下手套，伸出手和重新站好的青年握了握手，對方手掌冰涼的程度讓三日月瞬間想把手縮回來，然而放開之後，三日月發現手掌上還多了一個東西──一枚加拿大的硬幣。

「你上次給我的，反正我也不能用，就還給你囉。」鶴丸聳了聳肩，三日月這才想起他總是把零錢往口袋亂揣的習慣就算出差了也沒改，這大概是之前替公司出國的時候，向當地的小販買東西找零回來的餘額。因為金額很小，硬幣就這麼躺在他的口袋躺了三個月，最後連同三日月那天偶然掏出的本國零錢一起給了和鶴丸同行的小個子少年。

「真是不好意思，不如我現在補些給你吧？」「不用了，還給你只是因為我不能用啊，不是要跟你討債的。而且誰知道會這麼剛好，還真的能再碰到你。」

鶴丸一邊解釋著一邊收行李，三日月想來想去總覺得心裡不舒坦，但鶴丸已經把零錢罐收了起來，一時想丟錢也沒地方丟。最後三日月用眼角餘光瞟到了對角的咖啡店，伸出手一指向鶴丸發出了邀請：「要不我請你喝杯咖啡？天氣很冷，你在外面也需要一點熱量。」

「這是搭訕嗎？」鶴丸似笑非笑地背著吉他袋，叉著手看著三日月。

「今天星巴克季節飲品買一送一，到下午三點，我正巧想喝摩卡。」

聽見三日月的回應，鶴丸終於笑了出來：「我正巧想喝拿鐵，走吧。」

──

「所以你來這裡多久了？」捧著焦糖布蕾拿鐵，鶴丸和三日月窩在星巴克一角的沙發座面對面，三日月一面攪著白巧克力摩卡，一面回應鶴丸：「大約四五歲就來了吧？以前在當學生時每年都會回日本，現在就不那麼頻繁。何況兄弟們也都長大了，各自有事情做，現在頂多就看是去誰家過節吧。」

「所以今年是在你家？」「不，今年各自過，公司不放人所以很難安排假期，要去別的地方也太累了，乾脆打個視訊電話聊天就好。」

「不管怎樣，有家人能互相關心就是一件好事呢，就算只是寄張卡片什麼的。」這樣說著的鶴丸又拿起拿鐵啜了一口，有些出神的表情讓三日月不禁開始猜測鶴丸是不是家裡出了什麼不好的事。

「雖說我也不了解你家的狀況，但相信明年一切都會好的。」

聽著三日月認真無比的話語，鶴丸頓了一下之後拍著膝蓋大笑了起來，意識到自己笑得太誇張卻無法馬上收回笑聲的鶴丸向鄰座的客人賠禮了一會，擦掉眼角的淚水之後才看向對面的三日月：「不是你想的那樣──唉呀就算我現在解釋，你大概也不信吧。總之謝謝你的打氣，大冷天能聽到這樣溫暖的關懷，無論是誰都會覺得開心的。」

藏在霧氣後方的鶴丸的輪廓看起來有些搖晃，唯一不變的是那雙向是永遠帶笑的金色眸子，就像現在掛滿樹梢的圓球裝飾拉起滿城節慶的歡騰，又像夜裡閃閃發光的燈火等著夜歸的旅人；只要望著就讓人覺得滿足而雀躍、就如同鶴丸那日在寒冷的季節裡散播的音樂所乘載的祝福與溫暖氣氛。

「之後若有機會碰面，再多跟我聊聊你的事情吧。」三日月看了看錶，和客戶約好的時間差不多了，雖說目的地離這裡只有五分鐘走路的距離，但看外面雪況越來越大，還是早些出發較好。

「這個給你吧。」臨走之前，三日月向鶴丸遞出了自己的手套：「別凍傷了，能讓我用這個當成今天聽歌的報酬嗎？」

「那麼我就不客氣地收下了，只是這雙手套看起來價值不斐，所以只能麻煩你之後多聽幾次歌囉？」握著三日月遞過來的皮手套，鶴丸像是徵詢三日月意見一樣的補了一句：「──若你願意的話。」

「我很榮幸。」三日月握了握鶴丸已溫暖起來的手，將方才使用的筆放回胸前口袋後，推開咖啡店的門走入逐漸開始綿密的飛雪中。

鶴丸目送三日月離開落地窗的視野後坐回位子上，一面自言自語說著：「但這個城市很大呢，你找得到我嗎？」

「Excuse me, is someone taking is seat now?」「No, actually I am leaving...oh, please give me that cup, thanks.」

三日月喝完的杯子還放在桌上沒收，鶴丸回應了其他顧客詢問座位是否空著的問題後便拿過三日月的杯子，打算走去櫃檯和自己喝光的杯子一起回收，不經意低頭一看卻發現朝向自己的那一面畫著一輪彎月，圖案下方多了一些應該不是店員寫上去的字──鶴丸聊天時完全沒有發現。鶴丸把杯子轉了半圈細看，忍不住又微笑了起來。三日月沒說他在杯子上留下了自己的電話號碼，若鶴丸剛才選擇拿起杯子和三日月同時離開店面，或者回位子後直接把他的杯子丟掉，那鶴丸大概一輩子都不會發現這個訊息了吧。杯側黑色細筆寫下的文字工整卻撩人，鶴丸用長著繭的手指掃過紙杯平滑的表面，敲了敲那枚月亮圖案後，他起身向店內的服務生要了一個杯蓋，慎重地將三日月的杯子蓋好後收入背包內。

『See you soon, Tsuru.』

「Sure. Mikatsuki.」

──三日月第三次見到他，會是在哪裡呢？

──

後記

看到地鐵上報佳音的樂團表演，就靈機一動打了這篇文，希望這份人在異地體會到的溫暖可以傳達出去，大家都能過個平安的聖誕節！順便預祝各位讀者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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