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鶴] Koi to Ai (4)

鶴丸緩緩開口：「入秋以來他的狀況就不太好，例如活動力下降、反應變遲鈍，我不覺得是體質怕冷的關係。若拿我們單獨對練的狀況來說，有些已經熟稔的動作，他現在做起來反而比一個月前費力。即使如此，正常的出陣他還是可以應付，所以我還是把他編入部隊一起出動。出事那天我們按照指令去了桶狹間，那裏對其他人來說是熟悉的地區，但對他來說並不是，所以我花了一點時間說完該注意的地方才開始進軍。到了第一個埋伏點時順利攔截了敵人，但後面遭遇對手時，他不是沒有抓到下刀的時機、就是身體反應比平常慢了好幾拍。這樣不能把追擊的路線單獨交給他，我只能改變預定戰法，和一期一振商量先換一下攻擊陣型，若真的需要追擊則由亂藤四郎和物吉負責，他和我待在一起，有什麼不對，至少我能先行處理──從哪方面來說都是。」

回想起那天緊急撤退的情景，鶴丸思忖著如何把那股異樣感轉成話語告訴主君。他緊盯著黑色的鶴丸，對方的動作一開始並無什麼不對，甚至還在第二場戰鬥開始時佔了上風，與他對峙的敵人在開始幾回合的攻擊無法得手，便轉向戰場另一邊的亂藤四郎發動弓兵，注意到這點的黑色鶴丸用力一蹬，快速地往敵方突進，迫使對方架起盾兵來阻擋而放棄朝其他的同伴攻擊。黑色的青年靈巧地舞動手上的太刀，貫穿了第一排刀裝後乘勝追擊，左手舉起刀鞘架住從上而下劈砍而來的敵太刀，手腕轉了半圈毫不留情地破壞了敵刀身體中的靈核。靈力組織被破壞而潰散的敵刀一開始虛化，黑色的青年便又轉向了包圍自己的步兵，他不能使用本丸製作的刀裝，因此在防禦上處於劣勢，但論攻擊速度和瞬間爆發力，白色鶴丸即使看了幾次仍對那樣不受物理法則控制的旋身和突刺印象深刻──黑色青年的袖襬背對著鶴丸的方向劃出一個完美的圓弧，因風向鼓動而揚起的羽織讓黑色青年宛若展翅的巨鳥，比敵方更凜冽的黑色衣裝在奔跑時像一道黑色閃電劈開逆向而來的黑色軍勢。和鶴丸相仿的太刀在主人的手上輕靈地舞動，造成的傷害卻不可小覷，接二連三在劍尖接觸便被挑開的攻擊被緊接在後的凌厲刀鋒化解，黑色的鶴丸抬起腳踢向防禦態勢被破壞的敵刀，用對方的胸口當作著力點旋了半圈、準確地接下側面欺上的突襲後用力一蹬，白色的鶴丸只見到敵方大太刀往後仰倒的身影和黑色鶴丸向前把敵短刀砍成兩半的畫面──原本應該是這樣的，然而旋過半身的黑色鶴丸身影卻往旁邊重重的偏了一下，只是這一瞬間的破綻，黑色鶴丸的腳就被大太刀扯住，攻擊的姿勢整個垮了下來，面前的的敵短刀被黑色鶴丸舉起的刀鞘勉強擋下，然而與黑色鶴丸喉間溢出的慘叫和鶴丸的吶喊重疊著敵方大太刀勝利的吼聲，劃開了周邊的空氣。黑色鶴丸身上的金色鎖鏈伴隨著刀劍擊打的聲響散落一地，空中飛濺的血把鶴丸的視野染成一片赤紅，他向著黑色的身影奔過去，聽到叫喊的同伴們回過身來，鶴丸無暇顧及他們眼中的驚愕，滿腦子只想著奔向那個朝地面墜落的身影。敵方大太刀想趁勝追擊的動作被喚出盾兵的一期一振擋住，不得已向後退了兩步，靠著空檔從兩邊夾擊而上的亂藤四郎和物吉貞宗靈巧地快速進攻讓大太刀無暇進行下一波攻擊，鶴丸耳邊不斷傳來短兵相接的聲音，然而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臂彎中的黑色青年。那和自己一樣的臉孔因痛楚而揪起，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的喉頭鼓動著如急躁呼吸的胸膛，溫熱的觸感從黑色青年的背部蔓延到了鶴丸的手上，有什麼從他的指尖滑落地面但他不想去看，以三對一優勢迅速包夾解決大太刀的夥伴們靠了過來，不等鶴丸自己開口，一期一振便下達了撤退的指令，剛解決掉另一邊敵人和他們會合的螢丸也沒說什麼，嘿咻一聲把刀揹回背上，小手牽起了無人看管的馬韁，讓鶴丸不必放下懷裡的人來照顧坐騎。空氣中陸續傳來不穩的晃動，一期一振也注意到了，臉色一凜就啟動了傳送程序。接下來的部分無須鶴丸繼續說明，審神者自己也參與了他們回到本丸之後的亂況──滿身是血的鶴丸剛踏出傳送陣便嚇壞一批正在庭院打掃的短刀們，被通傳而來到手入室的審神者才剛入室便聞到濃厚的血腥味，鶴丸已經先替黑色青年做了應急處置，但那一用足力氣的劈砍把黑色的鶴丸傷得太深，大量流失的血液奪去了青年的意識，審神者想，或許鶴丸自己也不知道他的表情看起來是多麼慌亂而無助。無意在當下點出這個事實的審神者立刻坐到了他們身邊，吩咐近侍關起門來別讓任何刀劍男士靠近，雖然不滿卻還是照著主人指示的歌仙兼定離開了手入室，審神者將精力專注於修復黑色鶴丸的血肉結構和補充靈力，或許是他們持續的努力起了作用，當本丸內的燈火代替暗下的天光點亮室內，黑色鶴丸的身體終於不再顫抖，呼吸也平緩了些，被放回被褥上時臉色依然比平常還蒼白，但至少不如剛才緊皺著眉頭忍受刺骨的疼痛。放下雙手的審神者有些脫力但還記得回給坐在對面的鶴丸一個微笑，看著低下頭道謝的鶴丸，審神者心中泛起一股矛盾的感受，若是黑色的鶴丸就這樣消失了，本丸日子就能回歸平靜，但這樣的話，白色的鶴丸一定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獨自難受，根據他的了解，鶴丸絕對不會把這樣的情緒顯露在外，但身為鍛造出他們刀劍男士的主人，審神者對於刀劍情緒的變化遠比他們自己還要清楚。所以他才會竭盡全力地去挽回黑色鶴丸的性命，把腦海裡所有能用在修補實體損害的咒術全都用上了，在施行的過程中審神者感覺到黑色鶴丸的身體構造遠比他想像的脆弱許多，因此不得不延長了治療的時間，放慢了速度讓靈力融入黑色鶴丸的身體去修補殘缺的部分。待一切療程結束，被攙扶著走出房間的審神者向白色的鶴丸說他休息夠了就會回來替黑色鶴丸檢查刀身損害，他沒有見到的是在他轉過身後，鶴丸朝他的背影深深地低下了頭。

「──大概是這樣，後來我問過一期一振，為什麼會這麼快速地下達撤退的指令，我並不是懷疑他的判斷，而是認為當時以他們的程度，加快速度把敵人全數消滅再回到本丸並不是困難的事情，何況一期一振並不認為他是同伴，僅僅是一名可以使用的即戰力，但一期一振對我說，當時的空間靈力產生了劇烈的震動。」鶴丸看著靠著自己沉睡著的黑色青年，跳動的火光讓鶴丸的金眼閃著不定的光芒：「我被這傢伙的傷引走了注意力、物吉和小亂忙著牽制大太刀也無暇顧及，螢丸會牽著我們的馬也是因為這個不尋常的波動讓周遭的生物和物靈們開始躁動，一期一振說那是檢非違使出現的徵兆，正因為我也是初次對上這樣的敵手，而隊伍中又有一個重傷的成員，所以他才當機立斷地下達撤退指令，畢竟折一把刀總比折兩把好──真是不留情面的說法啊。」撥了撥黑色青年額前的碎髮，黑色青年的臉色比起受傷時好了許多，但鶴丸腦海中閃過更多對方在睡夢中時不時會抓住胸口蹙眉的樣子，本丸都建築在一個相對穩定的時間帶，但畢竟是建築於可以隨意移動到其他時空介入支援的基礎上，一些穩定本丸存在的機能便被調整到最底限。本丸的刀劍男士就好比一大群彼此卡住的齒輪，審神者的靈力就像潤滑油，能讓刀劍男士們用最少的摩擦力在時間中行進，無論是在彼此錯肩而過時或者是與其他存在共處，都不會因此造成傷害。但黑色鶴丸不屬於這個本丸正常程序所產生的刀劍，因此本丸的修復和緩衝機制並未將他包含在內，每當空間震動或是靈力波動改變，黑色鶴丸就像直接拿身體去撞牆一樣疼痛。同時他的名字也未曾出現在刀帳上。審神者接著又形容了一下他替黑色鶴丸修復的過程，若說以往他像是把靈力編織進刀劍男士的體內，讓他們的身體吸收這些素材而啟動自癒療程，把失去的部分給重新塑造回來，那麼他治癒黑色鶴丸的過程就像是從骨架開始蓋房子，必須詳細地描繪出他應該修復的部分，才能引導在黑色鶴丸體內流竄的靈力到正確的方向進行修復。審神者憶及此嘆了一口氣，面對鶴丸的沉默，他再不願也得下結論；「為了他好，也為了部隊的戰績著想，我們得把他撤出常設部隊內。抱歉，這部分我必須同意歌仙的意見，我不能讓一位不穩定的刀劍男士影響到應做的事情，同時也是為了你們的安全。」

輕輕點頭表示同意，鶴丸很明白這已經是最好的處置。這次的傷者只有黑色鶴丸一個人，但若他連自己的狀況都無法掌握，很難說未來是否會拖累其他的隊員。況且若黑色鶴丸的體質就是無法在靈力常時波動的環境下生存，那麼無論怎麼鍛鍊都是無果：「我明白了，我會跟他說的。但相對地是否可以派給他內番的工作？──我不想讓他覺得自己沒有用處，或者是無聊得發慌。」「這沒有問題，本丸掃不完的地方還很多呢，我正愁沒有人手，你都這樣說了，我就不客氣地把接下來一個月的倉庫整理任務都交給他了。」「喂喂，主上，他還是傷患，別太過份了啊。」彷彿是感受到了鶴丸悶笑著的震動，黑色的鶴丸動了兩下，鶴丸趕忙拍了拍他的頭頂，黑色青年這才又抱著鶴丸的腰放鬆下來。短暫的輕鬆後，審神者才又開口：「鶴丸，我是說如果──如果他沒辦法抵擋時間帶中的靈力改變，甚至本身會因此受到侵蝕而衰弱，你還想留下他嗎？」

鶴丸想也不想地點了頭，隨即訝異於自己的反應，審神者則是毫不意外鶴丸會肯定這個問題的答案：「某方面來說，他的一舉一動便是對世界之力的回應，雖然不到抵抗，但至少是互動之後產生的結果，我是這樣、其他刀劍男士是這樣、他自然也是。但世界在與他互動後並沒有接納他，而是對他的存在加以碰撞、刺激、或者攻擊，因此造成他的不穩定，即使他再努力，他也不能用這樣的身體去抵抗世界的運行。這正是我們的使命，亦即將歷史導回正軌不偏離，然而這樣下去，他總有一天會被正史所排除而消失，你明白我的意思嗎？──若要讓他存續下去，他就不能以這種刀劍男士的姿態繼續活在這裡。」

要講出這番宛如刀解命令的話讓審神者內心的罪惡感達到最頂點，他曾聽聞別的本丸會用刀解來作為刀劍男士行為過於出格的懲戒，即使審神者自己沒有這種意思，但剛才那番話足以被延伸解釋成他想刀解黑色的鶴丸。前幾分鐘才徵詢鶴丸意見的他現在彷彿成了笑話，但鶴丸並沒有被主君的問題冒犯，反而是空了手摸了摸主君的頭：「讓你這麼擔心，這傢伙真是不像話。」「我也一樣擔心你，鶴丸，要論起來你也跑不了哦。」「是，我知道了，為了表示我讓主上這麼頭痛的歉意，我也會跟著想辦法的。」「我目前想到最快的辦法是讓他成為我的式神，意即用咒術移轉身體，若是這樣的話，之後就會與我的靈力產生連結，修復和自癒能力或許就能反映在他的身體上了。」「式神嗎……主上能保留他的刀魂？」.「我沒有試過在這樣的存在上應用，但根據以前我做過的式神因實體損傷毀壞而必須進行換體的實例來看，只要式神的元神沒有消散，直接移轉不會有問題。但我沒有應用在刀劍男士身上過，尤其影打又是特例。為保順利，先讓我練習一下，先用一些物靈或者動物靈歸化成式神看看，若需要他來協助確認，我會讓歌仙請你們過來。」

審神者起身離開了房間，空無一人的長廊上只有他的衣物來回摩擦著的聲音。他腦海中響起了鶴丸剛才說想要留下黑色青年的話，嘴角不禁揚起了淺淺的微笑，比起少了競爭對手的無趣感，鶴丸流露出的感情究竟是什麼，或許連他自己都還沒搞清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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